周泽楷叹了口气，准备起身回去，结果楼下一阵喧闹，他探身望过去，有沿街敲锣的人，在叫卖些什么东西。

“那是本地戏园子，要上新剧目了。”管事的人说，他原本以为，这位冷漠的爷，应该对唱戏什么的，娘们感兴趣的东西，不太会关注，周泽楷却是微微一歪头，朝他指了指，意思想去看看。

“我去给爷安排。”在这个地头上，还是需要他这样的人前后打点。

周泽楷笑了笑，又端起茶来慢慢品。

说起来周泽楷这个人吧，没啥爱好，除了读书习武，边陲生活孤寂，军营里面更是无聊，赌博和嫖妓成了最大的娱乐项目，但周泽楷无论对赌还是嫖都没啥太多的嗜好，一来下面人不愿意跟他赌，去嫖的时候就更不愿意拉上他了，他那张脸，进了窑子，姑娘们巴不得赔上钱来嫖他，鬼才愿意跟他去寻花问柳呢。

只有偶尔镇上有戏班子来的时候，周泽楷能跟着将士们去凑凑热闹，有时候是中原的戏班子，有时候是外域的戏班子，反正就是吵吵闹闹，哭哭喊喊，敲敲打打，一般人也能热闹一下，最多的就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，小姐和公子，英雄和美人，非死则分，总不得团圆。

他看着那一幕幕重复上演的戏剧，偶尔会觉得心里空空的，似乎是有些什么东西，在提醒他未曾完成的缘分。

具体是什么呢？周泽楷笑笑，他也不知道。

戏园子是晚上的剧，周泽楷到的时候都演了一半了，他被招呼的人领着，上了二楼，坐了一个特别正的位置，台上咿咿呀呀的，唱得正是精彩。

“这位爷，这是我们班子里最红的角儿。”招待的人给他热情的介绍着，剧目，角色，剧情，还有戏班子里的各色角儿，这年头，戏班子里的角儿们都有一两家金主，虽然不是明着卖身，但没有几个权贵顶着腰，唱戏的能挣几个钱啊？不都是为了生活嘛。

周泽楷这天也是逛了挺久，听戏也就是个新鲜，不求个仔细，到这个时候困意上来了，干脆单手撑着额头，打起盹来，那台上唱得吚吚呜呜的，他也听得不真切，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。

突然有一个声音，钻进了他的耳朵，就仿佛是一声响雷，敲了他的头骨一下，周泽楷猛然醒转，心脏“突突”地猛跳，就连第一次上阵杀敌，他都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。

招待的人以为这位爷都睡着了，谁知道他这么激灵一下，吓得对方差点没拿住手里的茶壶，周泽楷探头看过去，那台上是个红衣的角色，正在悠悠的唱，他连对方唱的具体是什么词都没有听清楚。

“这是？”周泽楷问，管事的吓了一跳，这是他第一次听周泽楷开口问问题，之前最多是“嗯”，不然就是“哦”。虽然是不敬，他也暗自想过，这位少爷，怕是哑巴，结果周泽楷开口，居然是为了一位戏子，管事的赶紧踢了招待的小二一脚，对方仔细看了看，又哆哆嗦嗦想了想，居然没有回答周泽楷的话。

“我们爷问你话？”管事的追问，这戏园子里能有几个唱戏的，这有什么不好答的。

“……这是今天临时来顶班的，原先的孩子得了风寒，怕是不入您的耳，您担待。”小二说，他也不知道，就这么一个顶班的，唱了最多五句，就被这位爷听出来了，怕也是个久经此道的行家。

周泽楷摆摆手，眼睛还是粘在那个身影身上，那只是一个小丫头的角色，唱完了就揣着手站在一边，看来也不是什么角儿，莫名其妙的，他就是觉得十分眼熟，说不出来的想念。

心慌，自从听了那个声音，他居然非常的心慌，仿佛有只猫在他的胸口里挠，让他坐立不安，恨不得现在就直接飞上台，把人给抓住仔细瞧。

本来是一件小事，周泽楷却史无前例的开始焦躁不安，那台上的所有人在他看来都是多余，就想把那个穿红衣的人揪出来仔细看看，到底是何方妖孽，竟然引得他如此不安。

结果好不容易谢幕了，那个小角色站在人群的角落，微微躬身，周泽楷真是忍不住了，朝小二招招手，指了指那个人。

小二吓坏了，连连告罪，说是戏班子不容易，求大爷不要和一个顶班的孩子计较，周泽楷笑笑，摇了摇头，一路来的管事的却明白了，连忙把小二拉倒一边，交代了几句，又塞了银两，那小二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，点头应承下来。

戏园子里也是不同的戏班子轮换着唱，小二下去了一阵，又急急忙忙的上来告罪，说是那孩子不懂规矩，散场就走了，没等着跟爷领赏。

周泽楷立即就冷下脸来，他那个气质，常年沙场上生死出入的，这么微微一个不高兴，浑身都是戾气，可把伺候的小二吓坏了，噗通一下跪得结结实实，连连磕头告饶，管事的赶紧劝着，听说这位是朝廷的权贵，一个不高兴，怕是真的要杀人的。

周泽楷到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拿下面人撒气的人，他只是懊悔，自己怎么就真的坐在这里傻傻的等着对方送上门来，要是在军营，他早就自己跑到后台去提人了，看来是这温香软玉的江南风貌，把自己这个习惯了直来直往的铁血将军都给泡软弱了，实在是不应该。

他气呼呼的冲出戏院，这时间到也不晚，街上人来人往，熙熙攘攘，周泽楷往人群里看，竟然莫名有些期待，难道还能看见刚才那个身影吗？一个戏子而已，自己这怕不是要疯魔了？

自嘲的笑笑，抬脚回家，对一个戏子的兴趣，总会慢慢散去的，周泽楷想，反正等他回京城的时候，长姐死活也应该给定好了不知道哪家的倒霉小姐，这桩亲事一定，所谓人生大事也就尘埃落定了，戏子什么的，也许只是个误会吧。

“就是那个人？”戏园子的后门，有人指指点点的，靠在门边的人探头看了看，那人身姿挺拔，个子挺高，但始终就是个背影，看不真切的。

“是啊，长得白白净净的，发起火来，跟个阎王爷一样，吓死我了……”刚才伺候的小二连连惊呼，到把一众还没有卸妆的小戏子给逗笑了。

“六叔你放心吧，我明天就随商队出发了，他再来也找不着我了，不用怕。”抱着手的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，他还带着残妆，身材偏瘦，大眼睛倒是灵动，水汪汪的，声音也清脆可人，但跟刚才在台上俏生生的样子不同，现在只是一个身材适中的年轻人。

“我觉得江哥你唱得挺好的啊，为什么这位客人……”

“你懂什么？这种人，才不是觉得不好。”

“那是看什么？”

“看啊……”那小二欲言又止，干脆一巴掌打在学徒头上，怒吼起来。

“偷懒！天天偷懒！看班主不打死你们！还不去干活？！”

学徒们嬉笑着，纷纷跑远，只有那小戏子还抱着手，目光深远，朝着那人消失的地方望去。

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看什么东西，灯火辉煌，连背影也不清晰了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