贰拾捌·师徒（上）

乔一帆和高英杰之间的纠葛，一路往前的叶修等人是无法知晓的，霸图医馆本就没有多大一个地方，而且看样子大部分的学徒和弟子，都由后门被护送离开了，医馆倒像个空城，即使外面的官兵真的冲进来了问题也不大，顶多就是损失些摆设用品而已。
黄少天看了几间屋子，一无所获，一副人去馆空的模样。

“诶？这张新杰玩的什么把戏？”黄少天到处转了转，确实只有这么大个地方，没有机关了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叶修左看看，右看看，却不像黄少天般到处窜，只是在后院里抬头看，天色还不算太晚，但太阳移出了山谷的边界，这边慢慢就有些昏暗了。
“你骗鬼呢！你会不知道？不知道你进来做什么？！”黄少天却是没有这么单纯的，叶修的小把戏对他全无作用。
“那你得答应不跟霸图的人动手？”叶修抓着他的把柄就要挟，黄少天气得团团转。
“哎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这是？！我又不是来找霸图麻烦的！我动什么手啊？！”
“我那不是怕你惹麻烦嘛。”叶修笑，倒也轻松的，把那别在腰上的烟秆子就拿出来，吧唧上了。

“诶我说大侠！你这是休息了？！”黄少天急啊，那外面大军压城啊！就算他本事再大，双拳难敌四手，猛虎不敌群猴啊，他是一点麻烦不想惹，就想寻了喻文州立马走人。
“急什么，等着。”叶修却不急，还要挥挥烟秆把黄少天往一边赶赶，黄少天还想唠叨，魏琛那里伸手提溜了他的领子，把他抓一边说话去了。
方锐是四处查看这个院子，他毕竟原本是个贼，这些房屋的构造方位，他看出来大有来头，但究竟精妙在哪里，他却是需要一点时间的，不过叶修既然叫在这里等，那么这里一定有什么古怪，方锐这就纳闷上了，这里走走，那里踢踢，却也没有发现什么转机。
叶修看他眉头紧皱四处查看的样子，却也乐得开心，不去点破，等方锐踩到一块铺地的鹅卵石的时候，叶修咳嗽了一声，方锐一楞，叶修朝他递了个眼色，方锐朝着叶修示意的方向看去，自己脚底的这块石头，有什么古怪吗？
方锐还真没看出来，他又朝叶修看了看，对方还是笑笑的看着他，方锐干脆蹲下来，结果真的靠得近了，他才看出问题来。

这一块鹅卵石，和它连接的几块，在逐渐变暗的天色里，仿佛有幽暗的荧光在内里，渐渐亮起来。非常微弱的光，仿佛点点繁星散落在地，又好像夏末成群的萤火虫，冰冷，却璀璨。
方锐就着蹲着的姿势，向周围看去，脚底这些很难注意到的石头，慢慢都亮起来，星星点点的光芒，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，点起一条散发着幽光的小路，朝着一堆房子里去了，如果不是特意留意，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，留意到如此烦琐的细节。
“这是……”黄少天现在可注意到了，虽然微弱，却确实是在发光的小石头，一排排蜿蜒扭曲，却清楚的指向了更深的山谷里。
“月光石，张新杰的小把戏。”魏琛摇头，似乎他不太欣赏这种隐藏到骨头里的小情趣，但无可争议的是，这种必须要到了夜晚才能看到的引路标记，确实是省了很多的打搅和麻烦。
“走吧。”叶修也不多解释了，收起了烟杆，天色已经黑了，这没有灯的霸图医馆到是显得那路上的弱光更加明显，要是平时点灯的时候，估计这样小的提示，一般人也是没有办法注意到的。

一路顺着铺好的鹅卵石，出了霸图医馆，却是进了山里，这个时间的山林里气温很低，潮气四溢，走了几步就觉得身上都湿润了不说，还有些奇怪的虫子飞来飞去，远近的草木都很茂盛，似乎还有些声响，光线不好又不能分辨到底是什么，一群男人倒还好，苏沐橙一个姑娘，最怕就是这种说不请什么时候就跳个东西出来的环境了，弄得她紧张得不行，手上按了几只镖都滑滑的，满手是汗。
一直隐在黑暗里的莫凡到是这个时候走了出来，就跟在苏沐橙身后，也不到处勘察了，叶修也是退到苏沐橙身前，旁边还有个方锐，把她给夹在中间，突然就感觉四周都有了呼吸声，苏沐橙这才感觉好一点。
“苏妹子，你要是怕，给你拉我衣服。”方锐那不要脸的，还把自己衣角给递出去，苏沐橙虽然没有接，却是低头笑，把按在手里的镖又收回袖子，伸手拽住了叶修的袖角。
“哎哎……叶修他未必就比我靠得住了。”方锐还要争取，苏沐橙也不憋着了，两人低低声说了几句玩笑话，到也把这夜晚山林的气氛给化解，感觉没有这么阴森恐怖了。

“到了。”一马当先的黄少天先是看到那个有光的洞口，就在半山腰上，乱石堆砌，普通人要上去恐怕还是要费一些时间，但难不住这几人都是有功底在身的，几个起落就都到了那洞口外面，一块大的青石板，铺出两张桌子这么大一个平台，洞口有些微风吹出来，透着火把燃烧的气味。
黄少天先是紧贴在洞边，又探了探头，一闪身先是进去了，半晌又出来。
“没有人，恐怕是都走光了。”黄少天摇头，他不是怕霸图的人袭击，他是怕万一真来个人偷袭得不高明，被自己失手给弄死了，还免不了要结下仇怨来。
“小心点。”苏沐橙虽然是刚才被夜晚的山林给吓了一吓已经恢复过来了，但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心有余悸，就觉得不塌实，看叶修等人一个个鱼贯而入，她也是忍不住开口提醒，前面的人却都跟没有听到一样，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格外响，苏沐橙觉得起码一里外都能听见。

结果进了走廊，两边给火把照得透亮，这是个挺大的山洞，一看就是天然形成加上后天打磨的，到处都非常整齐，连火把的距离都一模一样，绝对不是一个只是用来放东西的仓库的打算。
走了一段路，一个人都没，众人也有一些松散，结果出了一个洞口，又是一块巨大的空地，那空地一头是一条很宽的吊桥，手腕粗的铁链栓了，四根铁柱两头打入巨石里，那桥在这巨型的空洞里巍然不动，就凭那木板的厚度，估计要跑辆马车都没有问题，桥的另外一头，是又一个有光线的洞口。
可是这一刻，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是桥，也不是洞，而是那桥头大粗铁柱上，站了一个人，这洞里有些从天顶打开的通风口里下来的山风，吹得那人的衣角翻动，他却是稳稳的立着，双手抱胸，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看着进来的众人。

“哟！好久不见！”叶修打上了招呼，这人他是认得的。
“我可不想见你，特别是在这里。”回答的声音冷冷的，衬得那人挺精神的长相也冷冷的，原本他是个非常温和讨喜的面目，这一刻板着脸，却也反应出他心情的恶劣。
“这不是……哎哟！张佳乐啊！”黄少天先是窜出去几步，马上就被那人甩手出来一个什么东西，“呛”地一声在地上打出火花，这地可是青石板，要打出火花需要多大的力道？连黄少天也不免心惊，赶紧退了回来。
“哎老张怎么这么大火气，说动手就动手啊？”叶修却是要息事宁人的，赶紧劝上了。
“少跟我套近乎！”张佳乐没有跟叶修打哈哈的打算，手上捏了一把暗器，刷刷刷就甩了出来，打得石壁上地上到处火花四溅，叶修一堆人竟然没有办法应对，只得纷纷又退回出来的洞口。
张佳乐早年以暗器闻名于江湖，他手上这个薄如蝉翼花瓣型的小飞刀，是百花谷的独门暗器，但论起使用这东西的本事，百花谷却从来没有人能够达到张佳乐这样的境界，被这东西哪怕是稍稍削一下都不是闹着玩的，连叶修也不得不暂避。

“老张你什么意思啊？！”叶修吼，黄少天这里还要跳上去讲道理，被魏琛给拽住了。
“什么意思？你等擅闯我霸图禁地，打伤我霸图弟子，还带着官兵围剿！你说我什么意思！”张佳乐也吼，本来他对叶修就有积怨，这下更是爆发了。
“官兵跟我们没有关系，打伤你霸图弟子的是黄少天，至于我们进来，只是想跟韩文清说几句要紧话而已！”叶修答了，那边黄少天一听这是把责任都往他身上推，怒得抬脚就要踢叶修，又被魏琛给拎住了。
“鬼才信你！”张佳乐那边又是一飞刀，直接砸在洞口叶修脑袋边，激起的火花都差点跳进叶修眼睛。
“哎哎我说你是怎么得罪张佳乐了？他这是要把你大卸八块的架势啊？”方锐偷偷看了一眼，张佳乐依然立在那高柱之上，丝毫不见放松。
“我怎么知道啊？这老张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暴躁啊。”叶修摇头，张佳乐少年时代就曾经在叶修手下吃过不少亏，他和直率豪爽的孙哲平不一样，非常看中输赢，自然是恨不得要找叶修报仇的。
“那不然你站出去，吸引他的注意力，掩护我冲过去？”黄少天给出主意，得到了叶修的大白眼。
“我出去？我现在脑袋出去脑袋开花，手脚出去手脚开花，你是想看我被张佳乐扎成个刺猬是吧？”叶修是相当调侃的口气说这话，虽然场合不对，但是黄少天苏沐橙方锐齐刷刷的“噗嗤”了一声，一个都没忍住。
叶修想，哎哟，我被扎成个刺猬这事，难道就真的这么好笑吗？当然，这话他就不方便说了。

“那怎么办？等他自己甩光了飞刀？”方锐又试图探头看了看，这次没有飞刀过来削他头了。
“那等到什么时候去，而且你们谁见过张佳乐甩完飞刀的时候？”黄少天问，所有人齐齐摇头。
“这一物还得克一物，你们说是吧？”叶修说完了就看苏沐橙，姑娘点点头。
“我尽力吧，挡不住的你们就自己想办法了。”同样都是主攻暗器的，苏沐橙是有自信可以挡住张佳乐的飞刀，只是毕竟实力有差，能挡下一半就很不错了，其他的就凭本事对付。
“那是那是，只要挡到少天贴到他身就行。”叶修点头，张佳乐是极怕贴身的，他自然是明白这个弱点，但现在要他去冒险贴张佳乐的身，却是很不合算的，于是叶修大手一挥，就把这危险的前锋推给了黄少天。
“为什么是我啊怎么是我啊为什么你不去啊？”黄少天却也没有这么傻，叫他去就去，那不是闹着玩的，被削上一两刀也是要掉肉的事情。
“怎么？大侠你怕啊？”叶修激他，黄少天跳脚。
“怕个鬼啊叶修！你给我等着！我收拾完张佳乐就来收拾你！”

“英雄小心！”叶修却不理他的，一拍他肩膀差点就把黄少天给直接送了出去。
“叶修你混蛋！”黄少天拿了冰雨剑鞘就要戳叶修，叶修躲开，苏沐橙却是一个闪身出去，转手就是两把细针，密密麻麻的朝外面过去，正好把张佳乐这一把飞刀尽数挡下，黄少天哪会错过这机会，两个起落踏着岩壁就过去了。
张佳乐的飞刀跟开花了一样，当当当当的跟着砸在黄少天的背后，苏沐橙那里也是双手不停，把能削到黄少天的都给尽力截住了，实在截不住的也是砸了一下，改变了轨道，黄少天冰雨出鞘，面前舞出一道淡蓝剑光，正面要朝着他来的飞刀也是截下几把，朝着张佳乐就去了。
张佳乐经验老道，早就知道黄少天的打算，他自己一边手上不停，一边就往后跳到了粗粗的铁链条上，那链条摇摇晃晃，却也没有影响到张佳乐，他依然是且跳且停，手上不停的甩出飞刀，把黄少天逼得无法再接近。
“糟！”苏沐橙这里一看截漏了一个，也是失声叫出来，张佳乐改变节奏，甩了一支单个的朝着黄少天腰上去，苏沐橙漏算了这一个，却是怎么都来不及了。
结果黄少天也没有要挡的意思，就微微一侧身，那飞刀还是要削到他的角度，毫不留情就过去了，张佳乐一看这形势，也停了脚步，准备抢攻上来。
结果出乎意料的，那支本来应该在黄少天侧腰上开个大口子的飞刀砸在他身上，只划破了衣服，发出一声金属相撞的声响，消失在了黑暗里。
黄少天抢准机会，一个燕子翻身，一剑就朝着张佳乐门面戳下去，生生逼得张佳乐双手来挡，失去了距离的优势。
“卑鄙！金丝甲！”这下别说张佳乐，连后面的方锐等人都看到了，黄少天破掉的衣服里露出来淡淡的白色光泽，那是件极其贵重的护身金丝甲，而这样轻巧，甚至能不影响到黄少天动作的金丝甲，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做。

魏琛，号称奇门遁甲的绝顶高手，一辈子最爱的就是制作精巧无双的机关器物，这种几乎没有重量却能够挡住刀剑利器的宝贝护甲，他花费多年心血也只做出来一件。而早在刚才两人刚一见面的时候，魏琛就悄悄把这金丝甲从自己身上脱了下来，套到了黄少天的身上。
“魏老大这不行啊，万一要有人攻击你怎么办？”黄少天接受这宝贝的时候，还是有过顾虑的。
“那不是有你吗？我怕什么。”魏琛笑，把这金丝甲快速的穿戴在黄少天身上，也算打消了他的一点不安。
“那也是。”黄少天一想，魏琛总是不需要冲锋陷阵的，有自己在，相信没有人能动得了他这师尊一根汗毛。于是安心接受下来，这一刻，果然证明了魏琛是对的，金丝甲的存在，改变了战局，赢得了难得的转机。

张佳乐怕贴身也是很明显的，一但像黄少天这样的狠角色贴上来，哪能还给你甩飞刀的机会呀，躲都躲不及了，黄少天就站在那铁链子上，对着张佳乐一阵狠削，冰雨的寒气都要渗进张佳乐的身体里。
“好好说话你不听这下好了看剑看剑看剑！！！”黄少天哪能安静的，这一番得意免不了要嚷嚷几句，叶修他们却是跟着黄少天的脚步，也上了那桥，戒备着慢慢过来。
张佳乐只有退，现在保全自己都很困难了，他是借助着自己绝佳的轻功，在躲避黄少天的追杀，也亏得黄少天其实并不想真的杀他，只是使出花招逼得他没有办法继续甩出飞刀而已，这两人一进一退也不算慢，眼看就要走完这桥索。
结果就在众人以为这事情就这么结束的时候，那洞里却是走出来一个人，黄少天楞了一下，立即被张佳乐找到机会，一闪身上了桥柱，脱开了追杀。

“文州！你……”黄少天的话卡住了，因为他不仅看到走出来的喻文州，也看到了架在喻文州脖子上的短刀。
“各位，这样的拜访，我们霸图可不欢迎啊。”声音淡淡的，甚至是平稳的。
方锐浑身打了个哆嗦。
林敬言！这个方锐想见却又怕见，想了千万遍要见的人，此刻就在眼前，一手拽着喻文州，一手的短刀，还抵在喻文州脖子上。

贰拾玖·师徒（下）

方锐跟林敬言四目相对的时候，对方甚至还笑了笑，一如往昔。
方锐恍惚了一下，仿佛还是在呼啸，还是在昔日，他还是那个不受束缚的首徒，那个人还是很疼他的师傅，他几乎就要开口叫他了。
但是真的只是几乎，方锐背上的旧伤突然疼起来，那一刀扎在他的背心，穿透心骨，近乎就要了他命。
他是为什么要忍过锥心的痛苦，而熬过来的？那个时候，大概就只有对林敬言的爱和恨了，这些随着时间沉淀冷漠的情感，这一刻都翻滚起来，方锐觉得脑子里像有无数苍蝇在飞，嗡嗡的让他分不清楚方向，眼前的一切是这么真实，他却像在雾里，无比迷茫。
方锐深深的，吸了一口气，洞穴里潮湿的空气，和众人瞬间冰冻的气氛，让他的精神冷静下来，连刚才突然扯痛的旧伤，都安静了。

“林敬言，你敢动文州一根手指头，我会让你后悔的。”黄少天的俊脸冰封了起来，再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。
“各位这样大闹我霸图重地，真的让我们很困扰啊。”林敬言没有放开喻文州的打算，虽然被人拿着命脉，喻文州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，他依然是那样冰川一样冷静，不随意开口说话，也不试图朝黄少天呼救。
“老林，不要把事情搞大，你先放开喻文州。”方锐却是抢上一步，甚至把叶修往自己的身后挡，叶修也并没有抗拒，乖乖的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方锐……”林敬言笑笑，这样随便称呼自己师傅的，也只有这个不肖的徒弟了，他还活着，看样子也不差，果然是信守承诺的叶修，自己也不亏了。

张佳乐想乘机退回洞口，黄少天却拦住了他的去路，冰雨一横，这次可不是闹着玩了，黄少天明显起了杀心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斗气，再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。
“你先让张佳乐过来，然后各位离开我们霸图医馆，我自然会保证喻阁主的安全。”林敬言没有让步的苗头，仍然是抵住了喻文州的脖子。
“我不相信你。”黄少天简短的回答，这种时候，他的精力都在手上，只要有机会，黄少天会毫不犹豫抢杀林敬言，他身边最近的张佳乐，此刻是最容易被他刺杀的目标，自然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走。
“老林，霸图利用你做了太多事，你就如此听话吗？”叶修却在这个时候出声了，不轻不重，却是掷地有声。
“哼哼……”林敬言轻轻的笑了，表情并无任何变化。
“叶庄主，你我的交易已经完了，你就不要再试图从我这里打听出霸图的事情了，我也是有底线的。”
“我是在帮你赎罪。”
“是吗？”林敬言还是在笑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轻松：“我早就罪无可恕了。”
选择回到霸图，而决定销毁呼啸的那一天，早就知道自己的手上再也不会干净了，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，甚至不惜一切的保住了方锐，但那些消失在黑暗中的生命，那些相信自己而打开大门的呼啸门徒，却再也回不来了。
这样的罪，怎么可能是赎得清的？

一群人的情况僵持下来，因为这吊桥的这一边空地的面积更大，站在桥头的黄少天，和直接就还在桥身上的方锐等人，对于离他们还远的林敬言是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，任何冒失的攻击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，站在这里的都是多年的老江湖，谁都想着没有必要搞出两败俱伤的局面，所以反而都无法打破僵局。
叶修悄悄的朝站在身后的苏沐橙做了个“三”的手势，苏沐橙心领神会，手上悄悄扣了两镖，就等时机。
叶修这里“三”变成“二”，苏沐橙手上运气，蓄势待发。
结果众人都在酝酿打破僵局的方法，张佳乐却发现了不对，忙转身朝林敬言喊。
“小心！！！”
林敬言闻言一惊，却是已经来不及，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的魏琛，从一块小石台上跳下来，双手抓住林敬言的手，然后一个转身，硬是把林敬言持刀的手给拉开了，随后肩膀一顶，把喻文州撞出去几步。
“走！”魏琛喊。
喻文州哪里又是白痴，头也不回就跑出去两三步，虽然不远，但要追上却也不是一时，林敬言甩手就要去追喻文州，魏琛却死死拽着他手，他又不是菜鸟，手一松刀掉到了另外一只手上，甩手就要把刀丢出去直刺喻文州的背心。
魏琛的武功并不太好，只会些基本的套路，而这一刻他竟然没有阻止的办法，只得借着林敬言甩手的推力，退出去两步，挡在了那把刀的正面。
“噗”一声轻响，短刀毫无遮挡的插进了魏琛的胸口，那件脏兮兮黑乎乎的衣服里马上开出鲜艳血花，他整个人也随着这一下向后倒去，砸在正在往前跑的喻文州脚边。
“魏老大！！！”黄少天却比任何人都先看到这一幕，他脑子里一片混乱，只有魏琛仰面倒下去那串血花，在他眼睛里渲染开来。
“师傅！！”喻文州却也是返身来接，魏琛倒在他脚边，他却拖不动，只有使劲拽着人往安全的地方移动。

苏沐橙那里早就收到指示，挥手两把暗器都打出去，却是朝着张佳乐的，他明显是被这变故给惊了一下，还没有回过神，被苏沐橙一逼，后退不及，从桥柱上给打了下去，退出去好远才稳住身型，黄少天早就越过他，挥剑朝着林敬言去了。
“要你的命！！！”冰雨的破空之声带着凌厉的杀气，若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比阎王爷的索命还可怕的，那失去理智的黄少天，绝对是其中之一，老辣的林敬言也没有想到这一下居然引发了黄少天的爆发，勉强应付也很吃力，张佳乐是站住了身体，就连连往这边支援，黄少天以一敌二，居然也看不出劣势。
“师傅！！不要动！”喻文州撕了衣服下摆，就要按在魏琛伤口上，那刀没进胸口，血是喷泉一样冒出来，根本没有办法止住。
“哎呀呀……忘记金丝甲已经给少天了……”魏琛笑，喉咙里却涌上腥甜，连说话都不利索了。
“老魏！”叶修等人也赶上来，这变化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。

“帮不了你了……”魏琛看叶修，叶修摇了摇头。
“去吧……你要东西……就在那里……”颤颤微微举起的手，指着透出光亮的洞口，喻文州颤抖着抓住魏琛的手，说话都是哭腔。
“师傅……师傅你不要说话……”怎么办？精通医道的喻文州知道，这种回天乏术的时刻，他什么也做不了，为什么？为什么居然是为了救自己？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？
叶修看了看魏琛的脸色，无奈的笑了笑，然后他点了点头，转头离开，苏沐橙也是微微鞠了一躬，跟着叶修上了那高台，方锐满脸悲痛，魏琛朝他使劲挥了挥手，让他跟着叶修走，方锐转身看了看正在酣战的黄少天和林敬言张佳乐，停住了脚步。
“我一会来。”方锐对叶修说，叶修点点头，把苏沐橙也留下帮方锐，自己一人进了那洞口。

“文州啊……”魏琛双眼都已经昏花，随着流失的血液，他很快就会什么都感觉不到了。
“文州在这里，师傅，文州在这里。”喻文州那种面临什么危险都不会崩溃的冰冷声音终于是崩溃了，现在的他就好象很多年前刚刚进入蓝溪阁受训的时候那样，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一个人哭一哭，发泄不受人重视的压力，而这个不重视他的人，现在为了保护他，就要死了。
“你劝住少天，不要往前了……回去吧……”魏琛一手抓住喻文州的手，使劲的支撑起自己，靠在了身后的岩壁上。
“是……是……文州知道，是文州该死……”
“不关……你的事……”魏琛已经被上涌的血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，眼前的青年人满脸泪痕，就好象很多年前的那个小鬼一样，原来这个小鬼，还是会哭的吗？
魏琛想笑，却呛出了更多的血，他真实的感觉到，时候到了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也许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了，魏琛抓紧了喻文州的手。
“是文州对不起师傅……师傅没有对不起文州……没有……”如果有怨恨，有不甘，这一刻，都已经烟消云散，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，会不会就没有这样的痛苦了呢？
魏琛的眼前黑暗了，他只能最后努力睁开眼睛，看那个蓝色的身影，在跳跃舞动，一如当年他看到的那样，他相信那个孩子，会有个不一样的未来。
“少天……”
尽力伸出的手臂落下来的时候，魏琛的呼吸，终于是停了。

“少天！！！！”喻文州的惨叫回荡在洞穴里，惊起一些深处的蝙蝠，扑腾着翅膀，从洞顶飞过。
黄少天同时双手握剑，向着林敬言的门面，奋力刺出一剑，冰雨带着破空之声，就要将仇人斩于剑下。
谁都没有想到，这一剑，居然被人生生挡下，冰雨的剑锋，在镜月的刀鞘上刺出一个深深的凹槽，方锐也是双手持刀，被黄少天的攻势推出去好几步，几乎就要把身后的林敬言推得贴到岩壁了，这才截停了这一剑。
“滚开！！！”黄少天咆哮，现在挡在他面前的，都是敌人，任何人，任何人试图阻止他报仇，都毫无疑问的要死在他的剑下！
“林敬言也是我的师傅，今日之后，我了结了跟他的恩怨，再不会插手你报仇，今天你就放他一马如何？”方锐这一步插得也是搭上了自己的命，气疯了的黄少天是不是还能听进他的话，方锐全无把握。
黄少天的剑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，他明显不打算接受这样的妥协，双眼赤红的黄少天，早就失去了思考退一步的可能。

“少天！住手！你还听不听师傅的话了！？”喻文州的声音却响起来，已经沙哑了，却依然理智。
黄少天浑身一颤，然后他的剑，失去了力道，冰雨颓废的，垂下了战无不胜的锋刃。
一向身姿挺拔的黄少天，就像突然失去了支撑的人偶，整个人都崩塌了，他返身摇摇晃晃的走到已经没有气息的魏琛身边，深深的，跪了下去。
“魏老大……魏老大啊……”毫无掩饰的，就好象个孩子一样，大声哭泣，黄少天就是这样的人，悲则悲，喜则喜，失去了至亲至爱，怎么可能不放声大哭。
喻文州拍着他的背，帮他顺气，这样的结局，对于他和黄少天来说，都失去得太多了。
“我们走……我们回家，回蓝溪阁去……”黄少天一边哭一边拽起魏琛的身体，背到了自己的背上，魏琛身材并不高大，这一背居然也压得黄少天几乎直不起身子，他执拗的抓紧了魏琛，不肯放手。
“什么劳什子的霸图……什么叶修……都是混蛋……以后……以后再不理他们……”黄少天还在边哭边念叨，就好象他背上的人，还能听到他说话一样。
“我们回家……以后再不出来了……再不分开……”宛如当年那个爱吵闹的少年，只是在跟师傅撒娇耍脾气一样，一边抹着泪，一边不停叨絮。
黄少天踉跄着背着魏琛离开，这一段恩怨，终于以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人为代价，划上了句点。

“林敬言，从今以后，只要你活着一天，我们蓝溪阁就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。”喻文州拣起了冰雨，冷冷的丢下话，跟着黄少天离开了。
“你不该挡。”方锐身后的林敬言，这时候冷冷的说了一句。
“我不是要救你。”方锐也转过身来，他两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，也从来没有想过，有一天必须要这样说话。
“你想死在黄少天剑下我不拦你。”
“你是要问我什么？”林敬言已经无所谓了，这样的结果，他早就已经在期待。
“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？”如果都已经决心要灭门了，独独救他一个，又何必呢？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……”林敬言浅浅的笑了，就如同以前一样，儒雅又沉稳，方锐却没来由的，觉得失落。
“是吗……你也不知道吗？”方锐放弃了，也许他一直追求的答案，就是没有答案。不再纠结这些，方锐掉头就走，林敬言看着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，千万思绪涌上心头。
“我就是不想你死。”林敬言说，方锐停住，然后点了点头，没有再回头的进了洞穴，追着叶修去了。
也许，就是单纯的，不想让你死吧，不论你活在哪里，跟谁在一起，开心不开心，只要知道你还活着，这就够了。
林敬言想，现在，就很够了。

“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呢。”
林敬言一惊，面前的少年人面目清秀，明显是位少女的男装。
“苏……沐橙吗？”
“叶修用什么问题换回的方锐一命？”苏沐橙收起了平时的天真表情，现在的她，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脸色。
“你也想知道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哎……”林敬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：“罢了，都不重要了，就告诉你吧。”
“他问我，当年苏沐秋手里那对乌金蝉，是不是张新杰给他的。”
苏沐橙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抖，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接窜进她的心里，跟吞了块大冰块一样浑身冰冷。
“答……答案呢？”
“是。”

贰拾捌·玖·师徒·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