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修好了弦，江波涛抱着白玉琵琶调音，这玩意和之前周泽楷给他玩的那把琴又不在一个档次，声声入耳宛如龙吟，清脆如兵刃交接，甚至音波传到之处，都有涟漪波浪质感，齐鸣之音，更像是万千鸟鸣，如美酒般醉人。

周泽楷有点恍惚，一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把琵琶的琴声，总觉得熟悉，二是老觉得弹琴的人面目模糊，似有雾气笼罩，想是晚上的酒又有点过量。

结果这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奇妙的梦，有位满身羽纱的天女伏在他耳边低语，说是西山出了美玉，羽族倾巢而出，以喙衔石而琢，历时十余年，终于得一玉石琵琶，献于羽族新王，琴身如雪白羽毛，弦动如百鸟齐鸣，可号令羽族，生生世世，受朱雀真火所萃，万世不灭。

早上醒来觉得挺新鲜，但刚想跟江波涛说，转瞬又记不清到底梦了些什么，只得作罢。

周泽楷是武人，无论晚上喝多少，还是缠绵到多晚，他一到时间自然会醒，再多的迷恋都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规律和责任感，但江波涛不同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，折腾得厉害了就会赖床，有时候中午都不一定起得来。

所以大部分时候，周泽楷醒来，江波涛都在熟睡，整个人放松得犹如毫无防备的小猫，随你怎么摸都不会醒。

周泽楷静静的盯着那张在微光中呼吸平稳的脸，觉得有点莫名的心悸，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迷恋这个人难得的清脆嗓音，就好像喜欢玩鸟的纨绔子弟，对难得的名鸟一时倾心，不择手段也要把对方养在笼子里。后来他发现自己对这把嗓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饥渴，比起他的轻柔婉转，每每因为激情而叫破嗓子的时候，反而更加让人心动。

江波涛其人性格温柔，处事高明，但也绝不是什么独一份，周泽楷越来越多的问自己，到底是喜欢他哪一点，到底要跟他走到哪一步，如果他真的毒发身亡，自己是不是能冷静接受事实。

昨夜激情完了，又借着没有消散的酒劲，江波涛摸着他的脸，痴痴的笑，周泽楷不解，问他笑什么。

“世人都误会你，说你沉默寡言，不善交际，是因为内心冷血，毫无人性。”

“嗯？”周泽楷那个时候困意上来了，听得也不是很明白，把脑袋往着对方脖子窝里蹭了蹭，打着哈欠就要睡着。

“他们不知道……你只是没有人懂……”江波涛低语，就着拥抱的姿势，在对方额头上亲了一口，周泽楷觉得仿佛是有滴水一下子滴到他的心头，好像陈年的冰雪，都在那一刻开始融化。

“不需要。”困意没了，眼睛里却热热的，干脆像个撒娇的孩子，在对方肩头又蹭了一把。

“只要有你就行了。”周泽楷说，自打他懂事以来，似乎已经对沟通了解这种事情渐渐习惯，也渐渐绝望了，只是没想到，到如今，居然有人能明白，他内心的纠结，究竟来源何处，所谓知己难求，大概就是指这样的情况吧。

只可惜，江波涛命不久矣，他就像是处在风雪中的娇弱花朵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凋谢，无法挽留。

周泽楷在调查江波涛所中蛊毒的事情上可谓是尽心尽力，调动了一切他可以调动的资源，明道暗道上都是他能用的人，但几个月过去，眼看着江波涛的蛊毒反复发作，他却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有拿到，这点就让他很焦虑了，曾经被外域大军逼到山洞里等死的时候，他都没有现在这么担心过。

“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，我怕再来一次，他就会扛不住。”方明华也警告过周泽楷，江波涛虽然现在看起来能吃能睡，上蹿下跳的，跟普通人无异，但他的药方却是在以翻倍的程度增加，很快就要压制不住了。

“蛊毒这玩意，阴毒危险，宿主越是身体健康，蛊毒反而会越发厉害，所以不要以为现在看不到症状就是好事，有可能一发作起来就要命。”

“嗯。”周泽楷当然知道，他是亲眼见过被蛊毒杀死的人的，那种恐怖，简直想忘记都不行，被虫子瞬间吃成白骨的尸体，连噩梦里都没有这么可怕的事情，自古以来蛊毒就是最深的禁忌，大概就源于它的恐怖和残忍，实在不是人类可以接受的。

“……要做最坏的打算。”

“还有多久？”

方明华翻了翻一直记录江波涛情况的册子，又核对了他的药物，摇了摇头。

“如果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，最多半年……”

周泽楷觉得窒息，几个月前江波涛和他还是陌生人，现在他只要一想到江波涛也许明天就会毒发身亡，变成一具被虫子腐蚀的尸体，居然会无法接受，光想想就觉得有人在捅他的心，痛得发颤。

本来跟方明华聊完，周泽楷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，结果这天下午回去，江波涛不在，下人说他骑马去了兵营，介于之前的意图自杀事件，周泽楷觉得一阵一阵的心慌，赶紧又调头去兵营找，四下里都问遍，居然没人看到，急得周泽楷一头汗。

周泽楷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，孙翔正从城墙上下来，一身黑衣，竟然也满头白雪，看来飘雪的势头是越来越猛了。

“将军，正好，正找你呢。”孙翔跑过来打招呼，这青年人是外域混血，暗金色的头发配着深黑的瞳孔，身材高大却又灵巧无比，占尽了血统优势，在这雪原上一站，就像只野心勃勃的猎豹，霸气四溢。

但孙翔对周泽楷是忠心耿耿服服帖帖的，就像是猫科动物永远俯首于它的主君，看到首领的时候，就会自觉的低头认输，俯首帖耳。

“嗯。”周泽楷正忙着找人，孙翔这里他之前才打过照面，也没什么特殊情况需要处理，本不想过多理睬，结果孙翔过来一把抓住他手腕，跟他碰头低语。

“将军，你快跟我来。”

“怎么？”

“江先生刚才上了城楼，一副不高兴的样子……”孙翔眼神闪烁，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跟周泽楷耳语：“你们是不是……”

周泽楷翻了个白眼，他都活到让孙翔给自己解忧的地步了，人生有没有太失败？拍了拍孙翔的肩膀，示意他自己去找人。

“谢了。”

“将军，自己人不用客气，需要小弟的时候说一声。”孙翔笑，露出漂亮的一排牙齿，如果不是身在兵营，身世坎坷，他或许也能够过上更安稳更不一样的人生吧。但人生毕竟没有如果，乱世如此，能够自保就是福气。

TBC